悲思

一片黄叶来自黑暗

如蛙跳跃眼前。

我缘何肃立?

我注视生我的女人

直挺挺地躺在病房的

斑驳的黑暗里,僵硬

欲死:急迫的叶拽我回到

雨中的瑟瑟叶声,街灯和市街,

一一在我面前搅混

……

枇杷与山梨

我爱你,腐坏者,

美味的腐败。

我喜爱把你从皮里吮吸出来,

这般的褐色,如此的柔嫩、温和,

如意大利人所说:病态的细腻。

多么稀奇、强大,值得追怀的滋味

在你堕入腐烂的阶段中流溢出来,

如溪水一般流溢。

芬芳扑鼻,像西那库斯的葡萄酒,

或普通的马沙拉。

尽管马沙拉一词在禁酒的西方

将很快带有矫揉造作的意味。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在转变为葡萄干的葡萄里面?

在枇杷、山梨里面?

褐色病态的纵饮者,

秋天的排泄!

这是什么,它使我们想起白色的神明。

上帝一丝不挂,像去皮的桃仁,

奇特,不太吉祥的果肉芳香,

仿佛渗了汗水,

并且浸泡了神秘。

顶端枯死的山梨和枇杷。

我说,恶魔般的体验非常美好,

似俄耳甫斯的音乐,像下界的

优美的狄俄尼索斯。

离别时分的一记亲吻,一阵痉挛,破裂时分的一股兴奋,

然后独自行走在潮湿的道路,直至下一个拐弯。

那儿,一名新的伴侣,一次新的离别,一次新的一分为二,

一种新的对离群索居的渴望,

对寂然孤独的新的心醉神迷,处在那衰弱的寒叶之间。

沿着奇异的地狱之路行走,越发孤寂,

心中的力量逐一地离去,

然而灵魂在继续,赤着足,更生动地具体表现出来,

像火焰般被吹得越来越白

在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分离而更加优美,更加精炼。

所以,在枇杷与山梨的奇特的蒸馏中

炼出了地狱的精髓。

剧烈的离别的气味。

一路平安!

俄耳甫斯,蜿蜒的、被树叶阻塞的、寂静的地狱之路。

每颗灵魂与自己的孤寂告别,

最奇特的伴侣,

最好的伴侣。

枇杷、山梨,

更多的秋天的甜蜜流动

从你空洞的皮囊中

吮吸出来

啜饮下去,也许,像呷一口马沙拉,

好让蔓延的、自天而降的葡萄向你增添滋味,

俄耳甫斯的辞别,辞别,辞别,

狄俄尼索斯的自我总和,

完美的陶醉中的自我,

最终孤寂的心醉神迷。

吴笛 译

……

没什么值得留的

没什么值得留的,一切都已失去

唯有心中的一丁点儿宁静

像紫罗兰眸子般的花心

……

布尔乔亚,真他妈的——

布尔乔亚,真他妈的,

特别是那些男人们——

拿得出去,完全拿得出去——

我把他当礼物送你一个好吗?

他不英俊吗?他不健康吗?他不是好样的吗?

外表上他不象个干净利落的英国佬吗?

这不是上帝自己的形象?一天奔三十英里,

去打鹧鸪,去打小小的皮球?

你不想象他那样,很有钱,象那么回事儿?

噢,且慢!

让他碰上新感情,遇到另一个人的需求,

让他回家碰上一点道德上的小麻烦,让生活向他的

头脑提出新要求,

你看他就松软了,象一块潮湿了的甜饼。

你看他弄的一团糟,变成个傻瓜或恶棍。

你看他怎么个表演,当他的智力遇到新测验,

遇到一个新生活的需求。

布尔乔亚,真他妈的,

特别是那些男人们——

干干净净,象个蘑菇

站在那里,那么光洁,挺直而悦目——

象一个酵母菌,在过去生命的遗骸上生存,

从比他伟大的生命的枯叶中吮吸养料。

即使如此,他还是陈腐的,他活得太久了。

摸摸他,你就会发觉他内部已蛀空了,

就象一个老蘑菇,里面给虫蛀烂了,蛀空了,

在光滑的皮肤下,在笔直的外表下。

充满了炽热的。长满虫子的空洞感觉,

相当卑污——

布尔乔亚,真他妈的!

在潮湿的英国,这些形象成千上万个站着。

真可惜,不能把他们全部踢翻,

象令人作呕的毒菌,让它们

在英国的泥土中迅速腐烂。

1929

……

要求

你,海伦,把一颗颗星星看成

在黑树上燃烧的槲寄生果,

你一定把我当作亲吻之碗,

将嘴插入其中,吮吸着我。

海伦,你让我的亲吻白白地蒸发,

蒸进黑夜的鼻孔;把我吸光吧,我向你恳求;

哦,你呀,你这个夜间的狂饮作乐者,

面对我着亲吻之碗,你怎能缩脚缩手?

吴笛 译

……

落叶

有一种肌体的连结,像树叶属于树枝,

还有一种机械的连结,像落叶般抛在大地。

天国之风扇动树叶像扇动火焰和调谐曲调,

但天国之风是上帝对付落叶的磨坊,

在大地下界的石磨上,把它们碾成碎片,化为沃土。

吴笛 译

……

气候炎热,我穿着睡衣,

一条蛇爬向我的水槽,

前去喝水。

在巨大的黑色角豆树的气味奇特的浓荫里,

我提着大水罐走下台阶,

必须等待,必须站住等待,因为他呆在我眼前

的水槽边。

他从暗处土墙的裂缝中爬下,

拖曳着黄褐色的松弛的软肚子,来到石头水

槽的边缘,

把喉咙搭在石槽底部休息。

那儿,水从龙头一点一点地清楚地滴下,

他用笔直的嘴啜饮着,

喝下的水通过笔直的牙床,舒畅地流入松弛

的长长躯体,

静静地流入。

别人超前到了我的水槽,

我呀,像后来的人.等待着。

他从水槽抬起头来,就像一头牲口,

呆滞地盯着我,就像一头喝水的牲口,

从嘴里轻轻地弹出双叉舌头,沉思了一会儿

又俯身去喝了一点,

在这个西西里的七月的日子,当艾特纳火山

仍旧冒烟之时,

他像土地一样发褐,像土地一样金黄,

就像一条从大地的躯体中冒出来的燃烧的大肠。

我所受的教育发出声音,对我说:

必须处死他.

因为在西西里,黑色的蛇是清白的,金色的

蛇是有毒的。

我身上的声音说,假若你是个男子汉.

你就该抓起棍棒,把他打断.把他打死。

但我必须承认,我非常喜欢他,

我格外高兴地看到他安静地来到这儿作客,

在我的水槽里喝水,然后平静地、温和地离开,

用不着道谢,回到大地躯体内其它燃烧的大肠中间。

是否出于懦弱,我不敢把他杀死?

是否出于堕落.我盼望与他交谈?

是否一种羞辱,我竟感到光荣?

我感到如此光荣。

然而,又传出了声音:

“假若你不害怕,你就得把他处死!”

的确,我感到害怕,感到非常害怕,

即使如此,我更感到光荣,

因为他能从秘密大地的黑暗的门中走出,

前来寻求我的好客之情。

他喝足了,

神情恍惚地昂起头来,就像一名醉汉,

并且在空中摇动着他那像有叉的黑夜一样的舌头,

似乎在舔着嘴唇,

接着像视而不见的神,环顾空中,

慢悠悠地转动脑袋,

慢悠悠地,慢悠悠地.仿佛耽于梦幻之中,

开始拖曳长长的、绕成曲线的躯体,

又爬上了破裂的墙面。

当他把脑袋伸进那可怕的洞穴,

当他慢慢地停住.放松肩膀,再继续进洞,

当他撤进那可怕的黑洞,不慌不忙地进入黑暗,

慢慢地把身子拖进去,

一种恐怖.一种对他这种行为的反抗,

占据了我的心身,可他对我不予理睬。

我环视四周,我放下水罐,

我捡起笨重的木头,

啪地一声砸向水槽。

我想我没有砸中他,

但是,他留在后面仓促地摆动着的部位

突然闪电般地蠕动了一下,

进入了黑洞.进入了墙面上的裂缝,

我带着迷恋凝视着黑洞,在这个酷热的宁静的中午。

我立刻感到懊悔。

我想到我的行动是多么粗暴,多么卑鄙!

我憎恨我自己,憎恨可恶的人类教育的声音。

我回想起了信天翁的故事。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我的蛇呀。

因为我又觉得他像一个皇帝,

像一个流放中的皇帝,废黜到了地狱,

他一定会马上重新戴上皇冠。

于是,我失去了一次与人生的君主

交往的机会。

我必将受到惩罚,

因为自己的卑劣。

……

命运

一旦树叶凋落,

甚至连上帝也不能使它返回树身。

一旦人类生活与活生生的宇宙的联系被击破,

人最后变得以自我为中心,

不管什么人,不管是上帝还是基督,

都无法挽回这种联系。

只有死亡通过分解的漫长过程,

能够溶化分裂的生活。

经过树根旁边的黑暗的冥河,

再次溶进生命之树的流动的汁液。

吴笛 译

……

产生意象的爱情

始终

在我的核心

燃烧着一片小小的愤怒的火焰吞噬着我,

因为

越过界线的抚摸,因为爱情炽热的、深入的手指。

始终

在那些深深爱我的人的眼中,

我最终见到她们所热爱的他的意象,

却被当作是我,

误当作是我。

始终

是一只象我的聪明的猴子

嘲笑着我。

于是超过了一切,我现在要

使我自己的赤身裸体

避开产生意象的爱情的嘲笑和抚摸

裘小龙 译

……

绿

天空一色苹果绿,

天空是阳光下举着的绿色美酒,

月亮是其中一片金色的花瓣

她睁开她的眼睛,绿莹莹地

眼波闪耀,象未绽的花蕾一般纯,

第一次,此刻第一次为人瞥见

裘小龙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