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叶画像

隐藏在他那兄弟般关怀的笑脸背后,

他鄙视报纸的读者,权力辩证法的牺牲品。

说道∶"民主",却眨着一只眼睛。

憎恨人类官能的快乐,

充满对同样吃、喝、交媾,

但在瞬间脖子就被割掉的那些人的记忆。

建议跳舞和游园会以解除公愤。

……

尾声

因此是你的命运挥动你的魔杖,

唤醒暴风雨,冲过暴风雨的中心,

暴露纪念碑像灌木丛中的巢,

虽然你曾想要的只是摘一些玫瑰。

杜国清 译

……

歌谣致耶日·安杰耶夫斯基

平地上立着一林灰色的树,

母亲坐在它小小的影子下,

她给煮熟的鸡蛋剥去了壳,

还慢慢喝着那瓶子里的浓茶。

她看见了一座未曾有过的城市,

它的城墙和古塔晌午时光亮闪烁,

母亲从墓地里回来,

望着那一群群飞翔的野鸽。

儿子呀!朋友已经把你忘记,

同学们谁都记不起你,

未婚妻生下了孩子,

她在夜里也不会想你,

他们在华沙建起了纪念碑,

可是却没刻上你的名字.

只有母亲,她活着的时候,在惦记你

你曾是那么可笑,多么幼稚。

加伊齐满身尘土,长眠地下,

他只活了二十二个年头;

今天他失去了眼和手,失去了心灵,

不知什么是春天,不知什么是严冬。

江河年年流下的冰块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一朵朵银莲花盛开在阴暗的林子里。

人们把野樱花充塞在瓦罐里,

聆听着杜鹃鸟是怎么算命。

加伊齐长眠地下,他任何时候也不会知道,

华沙战役失败,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曾战斗死去的那个街垒,

已被这破裂的双手拆掉。

大风吹来.卷起一阵红色的尘土,

大雨过后.夜莺也唱完了它的歌,

泥瓦匠在白云下高声吼叫,

他们盖起了许多新的房屋。

儿子呀!有人说,因为你曾捍卫这不善的事业,

你应当感到耻辱

可我不能和你谈话.

我什么也不知道,让上帝判决!

你手中萎谢了的花已落入尘屑。

我的独生子呀,请你原谅!

在这大旱的年头,时间不多了,

我到你这里来,还要从这么远的地方把水送来。

母亲在树下理好了头巾,

天上鸽子的翅膀闪闪发亮,

她沉思遐想.四处张望,

她暂见宇宙太空这样遇远,遥远,

她看见电车正住城里跑去,

还有两个年轻人在后面追赶,

母亲在想,他们能够走上,还是赶不上?

他们赶上了电车,在车站坐上了电车。

……

消息

关于地球文明,我们将说些什么?

它是用浅蓝色玻璃铸成的鲜艳球体,

有一条保持卷曲和舒展的闪亮而清澈的细线。

或者说它是一排旭日图案的宫殿

巨大的门在苍穹急遽升起

它的后面走着一个没有面孔的怪物。

于是每天都在抽签,无论谁抽中

将作为祭品走过那里:老人,孩子,年轻的少男和少女。

或者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说:我们生活在金羊毛里,

在一片虹的网里,在一片云茧中

悬挂在一棵银河树的枝干上。

而我们的网用符号织成,

作用于耳目的神秘符号,爱情的指环。

一种在内心回响的声音,塑造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轻快,颤动而婉转的语言。

我们根据什么才能编织成界限

在内与外,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如果不是根据我们自己,我们温暖的呼吸,

以及唇膏,薄纱和棉布,

根据寂静得使世界死亡的心跳?

或许我们对地球文明无话可说。

因为没人真正知道它是什么。

张曙光 译

……

市民之歌

一块岩石在海底深处,目睹了海水枯竭,

而亿万白鱼在痛苦中跳跃,

我,可怜的人,看见众多见腹的民族,

没有自由。我看见螃蟹以他们的肉为食。

我曾目睹"众邦"的没落与种族的灭绝,

国王与皇帝的逃亡,暴君的权力。

我现在,这个时候,可以说∶

我 存在,而一切灭亡;

可以说∶活狗胜于死狮子,

如圣经所说。

一个可怜的人,坐在冷椅上,按着眼睑,

我叹息,沉思星空,

沉思非欧几里得空间,沉思阿米巴及其伪足,

沉思白蚁高起的土墩。

走路时,我睡觉,睡觉时,我梦见现实,

被追逐而且满身汗水,我逃跑。

在耀眼的曙光掀开的广场上,

在被炸落的大理石门的残迹下,

我经营伏特加和黄金。

然而,我时常如此接近,

我深入金属的核心,地球的、火的、水的灵魂。

而未知揭开它的脸,

如夜之展现,宁静,映照着潮水。

光泽的铜叶花园招呼我,

那些,你一碰就消失。

而且如此接近,就在窗外 世界的玻璃暖房,

那儿,小甲虫加蜘蛛等于行星,

那儿,漫游的原子突然起燃于土星,

而,附近,收割的庄稼人饮用冷壶,

在焦热的夏天。

这就是我曾想要的,仅此而已。在我当年,

像年老歌德站在大地的面前,

且认识它,使它和解∶

与我建立的工作,一座森林城堡,

在变易不居的灯光与短暂阴影的河上。

这就是我曾想要的,仅此而已。因此,谁

是有罪的?谁剥夺了我的

青春与成熟的岁月?谁将我的

华年掺入恐怖?是谁,

不管怪谁,是谁呀,上帝?

而我只能沉思关于星空,

关于白蚁高起的土墩。

(华沙,1942)

杜国清 译

……

致杰佛斯

假如你从未读过斯拉夫诗人,

那更好。那里没什么

可让苏格兰与爱尔兰混血的流浪者寻求。他们住在

世代延伸的童年里。对他们,太阳

是农夫红润的脸,透过云和银河窥见的

月亮,像桦树罗列的道路使他们高兴。

他们渴望永远接近,永远就在手边的

"天国"。然后,在苹果树下,

穿着朴实的亚麻布的天使会拨开树枝而来,

而在集体农庄的白色餐巾上,

热诚与慈爱将盛宴款待(有时落到地上)。

……

牧歌

微风在园中唤起一阵阵花浪,

就像那静谧、柔弱的大海。

浪花在绿叶丛中流逝,

于是又现出花园和绿色的大海。

翠绿的群山向大河奔去,

只有牧童在这里欢乐歌舞。

玫瑰花儿绽开了金色的花辨,

给这颗童心带来了欢娱。

花园.我美丽的花园!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这样的花园。

也找不到这样清澈、活泼的流水,

也找不到这样的春天和夏天。

这里茂密的清草在向你频颠点头,

当苹果滚落在草地上时,

你会将你的目光跟踪它,

你会用你的脸庞昵它。

花园,我美丽的花园!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这样的花园,

也找不到这样清澈、活泼的流水,

也找不到这样的春天和夏天。

……

可怜的诗人

最初的动作是歌唱,

一种自由的声音,充塞山谷。

最初的动作是喜悦,

但它已被攫去。

既然岁月已经改变了我的血,

而成千的行星系统在我肉体中生生死死,

我坐着,一个灵巧而愤怒的诗人,

眼睛斜视,满怀恶意,

手中,掂量着笔,

我密谋复仇。

我掌握着笔而它长出枝叶,满覆着花朵,

而那树的气味是莽撞无礼的,因为在那现实的地球上,

并不长有这种树,而那树的气味,

对受苦的人类,像是一种侮辱。

有些人避难于绝望,它甘美

如强烈的菸草,如在虚无时喝醉的一杯伏特加。

其他的抱着蠢人的希望,玫红如淫艳的梦。

另有一些人在爱国的盲目崇拜中找到安宁,

它可以维持很久,

虽然并不比十九世纪维持得更久。

然而给我的却是一种冷嘲热讽的希望,

因为自从睁开眼睛,我只看见火光、大屠杀,

只见背信、侮辱,以及吹牛者可笑的羞耻。

给我的是对别人与对自己复仇的希望,

因为我是个了解它、

而不为自己从中取利的人。

(华沙,1944)

杜国清 译

……

梦痕集

五月十日

我是否认错了房子或街道

或者楼梯,虽然我曾每天在那儿?

我透过钥匙孔窥视。厨房∶一样又不一样。

而我带着,绕在卷轴上的

一个塑胶带,有鞋带那么宽;

那是我长年以来所写下的一切。

我按铃,不太知道我是否还听到那名字。

她站在我面前,穿着藏红色的衣服,

仍旧,迎我以微笑,不带一滴时间的眼泪。

而早晨山雀在雪松上歌唱。

六月十七日

而永远,那雪将留下,

未被赎回、未向任何人提及的。

那上面他们的足迹日落时冻结,

在一时、一年、一区、一国里。

而永远,那脸将留下,

多年来雨滴鞭打的。

一滴从眼睑流到嘴唇,

在一个空旷广场,一个未名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

他们命令我们收拾东西,因为房子要烧毁。

还有时间写信,可是那信在我身上。

我们放下包袱,靠墙坐下。

他们盯着,当我们将一把小提琴放在包袱上。

我那些小儿没有哭。严肃与好奇。

一个士兵拿来一桶汽油。其他的在撕下窗帘。

十一月十八日

他指给我们往下去的路。

我们不会迷失的,他说,有很多灯。

经过被遗弃的果园,葡萄园和长满荆棘的

堤岸,我们抄了近路,

而灯光,但愿是 巨大萤火虫的

灯笼,或者在不定飞行中

下降的小行星。

一次,当我们正想向上转弯时,

一切熄灭。而在全然黑暗中,

我了解我们必须前进到峡谷里,

因为只有那时灯光才能再引导我们。

我拿着她的手,我们结合在一起,

以在情侣床上一块儿旅行的

肉体的记忆,

也就是说一次在麦田或密林里。

下面急流吼叫,有些冻岩崩落,

硫磺阴冷凶残的颜色。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列火车停在车站而月台上空空的。

冬天,夜晚,冰冻的天空红光泛滥。

只听到女人的悲泣。她在哀求着什么,

向穿着暗青灰外套的一个军官。

十二月一日

地狱车站的门厅,透风、寒冷。

敲门声,门开了,

而我死去的父亲出现在门口,

但是他年轻、英俊、受敬爱。

他向我伸出手。我跑开他,

走下螺旋形的楼梯,永无止境的。

十二月三日

宽阔的白胡子,天鹅绒的衣服,

惠特曼在斯威登堡拥有的庄园里

领头跳舞。

而我也在那儿,喝着蜂蜜和葡萄酒。

最初我们手拉手环绕,

像长满霉的岩石,

准备开始动作。那时,那看不见的

管弦乐的演奏更快,而我们被

疯狂的舞所抓住,兴致高昂。

而那舞,和谐、一致的舞,

是快乐的哈希巅之舞。

十二月十四日

我振动强大的翅膀,下面是不断滑动的

微蓝的牧场、杨柳、蜿蜒的河流。

这里是城壕,那附近,是花园,

我所爱的人在那儿散步。

可是回去时,我必须小心

以免弄丢绑在我腰带的

魔术书。我永远无法

飞得太高,而且有山。

我勉强挣扎到森林上面的山脊,

因栗树和橡树叶子而呈锈色的森林。

那儿,向着刻在枯枝上那些鸟,

一只不可见的手扔着树枝,

以魔术引我下来。

我跌落。她使我一直在她的手套上,

此刻,一只羽毛血迹斑斑的老鹰,

"沙漠的巫婆"。在城堡里她发现了

印在我书上的咒语。

三月十六日

未被召唤的脸。他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我反复我的问题直到他生肉。

而他,一个拳术师,打了守卫的下颚,

因此长统鞋踩他。我望着带狗眼的

守卫,而有一个欲望∶

实行每道命令,他就会称赞我。

而甚至当他把我送到城市,

有拱廊、过道和大理石广场的城市

(似乎是威尼斯),踏着石板,

衣衫褴褛可笑,赤脚,着一顶过大的帽子,

我只想履行他指定给我的任务,

我拿出许可证,且替他拿着

一个日本玩偶(小贩不知道它的价值)。

三月二十四日

那是个乡下,在鲁德尼卡荒野边,

比如说,在亚舒尼锯木场旁边,在克里维枞木森林

与察尼札村、玛里安浦村、哈里纳村之间。

或许雅瑞斯河流经那儿,

在低泽草地上的秋牡丹堤岸之间。

播植者松林,足桥、高大的蕨类。

大地如何在喘息不是为了爆裂,

却以其表壳的震动在诉说∶

它能使树木互相点头和倒塌。

为这理由欢欣。就像人们从来

不知道的那样。欢乐欢乐

在小径上,在小木屋里,在突出的岩石上。

以及水可是不论射什么都沉到那水中。

约瑟,带着廉价菸草的味儿,站在岸上。

--我射到一只熊,可是掉了进去。--什么时候?

--下午。--笨蛋,你瞧,看见那个小桶没有?

那是你的熊,漂在桶里。熊在哪儿?丢脸。

那只是一只受伤的小熊在喘息。

三月二十六日

晚上经过绿野,

经过文明的绿野,

我们边跑边叫,边唱,以不是我们自己的舌头,

但却使别人恐怖的。

他们跑在我们前面,我们跨着两码,

三码的大步,

无限的力量,无限的快活。

熄了灯,一辆车停下来∶不同的车,

从那边来的车。我们听见声音

在我们附近讲话,以我们过去只用以逗趣的舌头。

这时我们,佯装着,被恐惧抓住,

如此恐惧,我们竟跳过十四码的

围墙和栅栏,奔向森林的深处。

而我们背后,塞西亚或伦巴底口音的

追喊和叫囔声。

四月三日

我们的远征骑入干熔岩的地方。

也许在我们底下有盔甲和皇冠,

可是这里没有一棵树,

或甚至,长在岩石上的青苔,

而在无鸟的天空,疾走穿过薄云,

太阳从黑色的凝块间落下。

当慢慢地,在那完全的静寂中,

连蜥蜴的瑟瑟声都没有,

砾石开始在货车轮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突然我们看见,竖立在山上

一件粉红的紧身胸衣,飘荡着丝带。

更远些,第二件,第三件。于是,露出我们的头,

我们走向它们,废墟中的神殿。

杜国清 译

……

大地重光

我来了 何必这种莫名的恐惧?

不久黑夜将离去,白天将升起。

你听∶牧羊人的号角已经

吹响。星光逐渐消失于红曦。

"大道"很直∶我们在边上。

钟声敲响在下面的村庄,

而篱笆上公鸡在欢迎

曙光;大地肥沃而快乐,冒着热气。

这儿仍是黑暗。像泛滥的河水,

浓雾笼罩黑簇簇的越橘。

然而踩着高跷的黎明已进入水中,

而带着铃声日球在滚动。

杜国清 译

……